淩小閑失魂落魄地從那幢大廈裏走出來, 感覺整個身體都是僵硬麻木的。

被他調成振動裝在貼身口袋裏的手機已經響了很久，在到達一處紅綠燈的路口時，淩小閑終於感覺到了。

他把手伸進口袋, 掏出手機, 看見上面的名字，然後機械地按了接聽鍵, 放在了耳邊。

“你在哪兒？為什麽不接電話？”話筒裏傳出羅湛咆哮般的吼聲。

淩小閑鼻尖一陣揪疼似得酸，他深呼吸, 平定著情緒, 居然艱難地扯出了一絲笑意。

“羅湛, 我賭輸了！

要是我從來沒遇見過你，該多好？”

更大的吼聲傳來:“別跟我廢話，我問你他媽的在哪兒……”

回答他的, 是一片掛斷後的忙音……

在不知道有多少人關註的網絡直播中，淩小閑被人當面詢問關於身體構造的問題。

當最大的羞恥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揭開，成倍成倍的放大時，他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, 整個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呆傻。

直到主持人和現場工作人員出面救場，有人拉著他回到後臺，然後沒有停留, 避開耳目，一直將他帶到了停車場。

上車，車輛行駛，然後停下來, 拉他下車。

大廈裏的一間休息室，美婦人悠閑地品著茗茶，看見淩小閑到來表情也沒有任何的起伏變化。

淩小閑被身後的人推進去，安排在女人的對面坐下。

女人拿起另一個茶杯，燙過後斟上熱茶，推到淩小閑跟前，語氣像平時那樣溫和:

“喝杯安神茶，壓壓驚。”

淩小閑看了眼前冒著熱氣地茶水沒動作，只是慢慢擡了眼睛望向美婦人。

“就算你怪我勾引了你的兒子，但真要做這麽絕嗎？”

方唯淺淺地品著茶水，聽淩小閑質問。

“絕？好，你認為絕，那說明我做的還不錯！

你可能不知道，很多人都說看不透我，不了解我。

但其實我這人很簡單。

人不犯我，我不犯人。如果有人不知死活地惹到了我，那我一定會讓他知道什麽叫做悔不該當初。

要麽不出手，一出手，必然是打蛇七寸。

你來我往地推來扯去，浪費唇舌，絕不是我的行事作風。

淩小閑，你太貪心，卻又太不自量力。

你以這樣的一副身子，就企圖霸占羅湛的身心連帶著整個的盛世帝國。

你讓我覺得惡心！”

淩小閑垂在膝蓋上的雙手緊握，指甲陷進肉裏，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。

最近的大半年，他過得太愜意了。羅湛的寵愛，甚至是後來來自方唯的理解和安慰，麻痹了他的神經，讓他暫時忘掉了曾經所遭受的苦痛，以為以後的人生，就是美好的康莊大道……

此刻當著眾人的面被打回原形，他才終於得以清醒。

山雞就是山雞，即使飛上枝頭，也變不成鳳凰！他的卑微是骨子裏與生俱來的。

方唯拿起旁邊的一個文件袋，扔給淩小閑。

直覺那裏面不會是什麽好東西，但淩小閑知道他必須要看。

數張照片，加一個鮮紅的結婚證書。

照片有幾張是藝術婚紗照，有幾張則是尋常抓拍的生活照。

照片上的人是羅湛和一個看起來乖巧可愛的女孩兒。

打開火紅色的證件，上面紅色背景結婚照片上的男女頭挨著頭。照片角上印著鋼印，男女雙方身份證號齊全，並不像是作假。

方唯冷漠地看著淩小閑的表情，好心地問他介紹:“這個女孩名叫施柔，是南陽集團老總施向南的小女兒。配羅湛，正合適。

你又知不知道？幾年之前，羅湛就是在這個位置，做出了戀人和事業之間的選擇。

他的那個戀人想必你也認識，就是宋璟辰。

我對羅湛說，你可以談你的戀愛，但那樣的話，盛世就和你沒有半點關系。

羅湛很識時務，幾乎沒有猶豫地選擇了盛世。

雖然他之前找了個女大學生，想要來一出瞞天過海，掩人耳目的假結婚。

但當我再次把選項放到他面前時，他的選擇還是沒有變。

果然是羅家的子孫，夠狠，夠絕情。”

淩小閑看著照片上的一對男女，想起這段時間羅湛的種種忙碌和晚歸，一時間心中一片寒涼。

“還需要我補充什麽嗎？”方唯看著淩小閑蒼白的臉色問道。

淩小閑僵硬地搖動腦袋，表示已經不需要了。

方唯是個高手，他從一開始就意識到了。現在親自體會到她的手段，感覺被打擊到一文不值的地步……痛得很徹底，徹底到讓他清晰地看清楚自己的醜態！

一瞬間，他明白了自己淪落到如此下場的原因。

因為從一開始，他就走上了彎路。

為什麽要出賣自己？

為什麽要貪圖錢財？

為什麽不切實際地奢求著不屬於他的東西？

他是活該！

電話又響了幾遍，最後終於沒了聲息。

淩小閑停下腳步，看了眼手機，想起羅湛曾借著手機的定位功能找到他的事情。

他往前走，走到一個垃圾桶前，揚手就要把手機扔進去。

忽然一陣振動又響起，上面顯示的是:媽媽。

自從上次打開心結以後，淩小閑和淩母的感情親近了許多。

淩母甚至為了能時時跟他通話，特意去買了一部智能手機。

羅霄出生後淩母就靠著手機隔三差五地看看大外孫子，還每每在視頻中紅了眼眶。

這時候她打電話過來……

淩小閑呆呆地看著顯示屏，想接卻又不敢。

正當他下了決心想要按下接聽鍵的時候，電話卻掛斷了。

淩小閑剎那間失神，像是失去了最後的一點依靠。

怔怔然想要落淚時，電話又打了進來。

這次他毫不猶豫，很快地接起來。

“……餵？媽？”他強自穩定著心神，輕輕叫了聲。

“小閑……”裏面是淩母帶著哭腔的呼喊。

“小閑你沒事吧？你別害怕，也別難過……要是那裏待不下去了你就回來，媽媽養著你……

別擔心，之前你打到我卡上的錢我都留著了。再說我還有退休金，這些錢你爸和你奶奶問我要我都沒給。

我現在不怕他們了，大不了……大不了就離婚。

媽媽帶著你和霄霄過日子。

小閑？你別難過，一定要好好的……”淩母邊說邊哭，到後來已經是泣不成聲。

淩小閑很想安慰他媽一句，說一聲他沒事，不用擔心。

但他發現他做不到。

因為，他有事，他很難過，難過得快要死了！

他按斷電話，蹲下身子，再也壓抑不住，失聲痛哭……

路邊三三兩兩的行人紛紛側目，看著那個衣著光鮮的年輕人毫不顧忌形象地哭泣著。

正當有好心人想要上前問上一句，安慰一下時，有人緩步走近那個哭泣的年輕人，什麽也沒說，只是靜靜地站在他旁邊守著。

看那樣子，應該是他的朋友吧？

好心的路人這才離去。

一直等到淩小閑哭聲漸低，整個人發洩過後冷靜下來的時候，站在他旁邊的人才悄悄地，盡量不驚擾地遞上了一塊手帕。

淩小閑順著拿手帕的手往上看，看見了邱逸揚日常冷硬的臉，以及分外柔和的眼神。

沒問他為什麽會出現？也沒說“我沒事，讓你見笑了！”的客套話。

淩小閑接過手帕擦了滿臉的淚水，然後深吸一口氣站起身。

“我要回花火，發布聲明。”

羅湛手機上瞬間失去了淩小閑的追蹤信號，知道一定是對方關了機。

他咒罵一聲，用力踢了副駕座椅背。

等回到家，果然沒有人回來的痕跡。小羅霄正在午睡，一臉的天真香甜，完全不知道大人世界裏的天翻地覆。

羅湛盤膝坐在嬰兒房的地板上。

他可以等，淩小閑總會回來的，他可以不要自己，但絕不會不要孩子！

手機“叮咚”一聲響，是最新的新聞推送消息。

羅湛劃開屏幕，上面寫著:陷入雙性醜聞的歌手淩小閑，再次現身發布聲明。

羅湛一急之下手打滑，手機掉在地板上，把嬰兒床裏的羅霄嚇得一抖，好在沒被驚醒。

羅湛小心翼翼撿起手機，出了嬰兒房，點開了熱點視頻。

淩小閑擦掉了之前艷麗的妝容，恢覆素氣清爽的模樣。臉色看起來不太好，但精神還不錯，尤其一雙眼睛，像是藏著一團火。

他對著鏡頭手持話筒，半點沒有緊張和忐忑。

“大家好，我是淩小閑。

之前的直播意外中斷，沒有一個完美的結尾，我對現場以及網絡另一端的朋友們說聲抱歉。

現在，我來正式解答那位媒體朋友的問題。

他說的沒錯，我，淩小閑，就是個雌雄同體的雙性人。”

說到這裏，他明顯籲出一口氣，好像說出這句話，讓他整個人都變得輕飄了起來。

“我從一出生就是這樣子的，也因此受到過很多歧視。

所以從小到大，我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成為一個健康的單性別正常人。

但因為家庭條件的限制以及後來的一些人生經歷，直至今天，我也還沒能完成這個夢想。

不過今天我並不是來訴說夢想的。我想對大家說的是:生成雙性人，並不是我們的錯，請不要歧視我們。

借用我以前一位……朋友的話，雙性人並沒有做壞事，也沒有妨礙人類正常繁衍和太陽的東升西落。

雙性人，也是人。

最後，感謝花火文娛的領導們對我的支持理解以及栽培。

如果，你可以不介意我是雙性人的身份，繼續喜歡我的音樂作品，我會萬分感激，並拿出全部的精力來回饋你們。

如果，你接受不了，那我也不能勉強，只希望大家兩廂安好，互不相犯。

謝謝！”

羅湛用手指摩挲著屏幕上的臉，滿目柔情……

方唯一貫戴著精致面具的臉上，此時毫無表情，只是眼神有些陰冷……

淩母在小兒子的幫助下，看著淩小閑發表的聲明，接著流她那不值錢但滿含慈愛的眼淚……

邱逸揚也在看著淩小閑，不過不是透過手機顯示屏，而是在同一個屋檐下，一臂遠的位置。

他以旁觀者的身份，見證了淩小閑一天之內的心路歷程。

初登舞臺的興奮，被人揭穿老底的驚慌和潰敗，和羅湛母親見過面之後的失魂落魄，到最後街頭的悍然崩潰……

而如今，他臉上的決然姿態，讓他看起來像是涅槃的鳳凰，浴火重生……

明天的淩小閑，想必會是不同的淩小閑了！

而此時靜默的淩小閑，很明白自己突然勇敢和堅定的原因。

他只是深刻地懂得了一個道理:

永遠不要把幸福的希望，寄托在別人身上。

人，要靠自己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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